湖州安吉县的横山坞村，原本破败的房屋已经被改造成了现代民宿群落。 （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图）
“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依靠共同奋斗，扎实推进共同富裕。”2022年3月5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开幕，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会上作政府工作报告时谈道。
早在2021年5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就下发《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浙江成为全国首个共同富裕建设试点。上述意见中谈到，“浙江在探索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方面取得了明显成效，具备开展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的基础和优势。”
国家统计局浙江调查总队数据显示，2021年浙江全体居民收入位居全国第三位；城镇和农村居民收入水平分别连续第21年和第37年位于全国各省份第一位；城乡居民收入比也连续九年呈缩小态势。
作为共同富裕示范区，浙江有何经验可循？
缩小“三大”差距
2021年10月，浙江省委书记袁家军在《求是》杂志发表文章，谈及推动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强调“以解决地区差距、城乡差距、收入差距问题为主攻方向”。
湖州市长兴县煤山镇新川村，离县城二十多公里，地处浙江、江苏两省交界处，早期交通闭塞、资源匮乏，收入与其他村庄和城镇相距甚远，是全县最穷的几个村庄之一，一位当地的出租车司机形容，“小时候从来都不会来这里，太远、太偏了。”
但在2020年，长兴县政府官网显示，新川村集体经济总收入超392万元，位居全县两百多个行政村前列，村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15万元（不含该村各企业家收入）。上海市统计局数据显示，2021年上海市城镇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8.2万元。
2022年3月初，南方周末记者在新川村看到，村里的房屋大多是三层独栋别墅，而且规划好了篮球场、足球场、老年活动中心、停车场等公共设施，还有一批批考察团前来参观。
“新川村经济实现高速发展的关键原因，是十几年来一直依托村企共建策略。”新川村党委副书记胡春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胡春强介绍，新川村发展的转折点是2008年，当时四个自然村合并成为如今的新川村。村民张天任当选村书记，他也是国内一家大型动力电池上市企业的董事长，“为了推动村子发展，张天任鼓励村里人从事电池下游产业链，成为公司配套企业，带动了村民共同富裕。现在新川村村民创办的六十多家企业里，有三十多家涉及动力电池配套领域。”
为了增强村集体造血能力，进一步推动全村共同富裕，新川村成立了三家“强村公司”，涉及投资、文旅、建设三个板块。胡春强解释，“村里还是有一部分人条件差，这批人需要优先照顾，通过招收入厂、土地入股分红等方式，把他们（经济实力）拉起来以后，才能真正实现共同富裕。”
与湖州毗邻的嘉兴，是全国城乡收入差距最小的地区之一。嘉兴市政府官网显示，2021年城乡收入差距进一步缩小，由2020年的1.61缩小到1.60，继续保持全省最低。
“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主要来自四个方面，工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转移性收入，工资性收入还是占大头，我们能改变的主要是财产性收入，其中包括入股分红、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宅基地使用权流转等方面。”嘉兴下属平湖市农村合作经济指导服务中心主任顾雅芳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
为了进一步缩小“三大”差距，嘉兴在2013年开始探索“飞地抱团”项目。
“‘飞地抱团’就是将村里低效土地进行整合，腾出用地指标，置换给开发区，村集体可以按一定比例得到分红。现在平湖市72个行政村的经营性收入全部达到100万元以上。”
顾雅芳解释，“随着‘飞地抱团’模式不断迭代，现在已经和四川、上海等地的省外城市进行合作。”
嘉兴市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目前，嘉兴累计建成“飞地抱团”项目133个，涉及1702村次，总投资138.96亿元，收益率普遍达到8%-12%，90%的村实现经常性收入150万元且经营性收入达到50万元。
2021年7月，浙江发布《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实施方案（2021—2025年）》（以下简称方案）。方案中提到，“实施村级集体经济巩固提升三年行动计划，组建强村公司，完善‘飞地’抱团机制。”
“扩中”“提低”
在缩小“三大”差距的基础上，浙江也在完善收入分配体系的新方案——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提高低收入群体收入（以下简称为“扩中”“提低”）。
2021年，浙江研究起草了《浙江省“扩中”“提低”行动方案》（以下简称为《行动方案》），推动率先基本形成以中等收入群体为主体的橄榄型社会结构。根据《行动方案》，到2025年，浙江家庭年可支配收入10万元至50万元群体比例要达到80%，20万元至60万元群体比例要达到45%。
为了提高低收入群体收入，嘉兴平湖市在“飞地抱团”项目中，引入了低收入家庭持股计划。
顾雅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低收入家庭通过多方筹资，入股至市级经济主平台中的优质“飞地抱团”项目，“每年按10%的收益分配给低收入家庭，实现低收入家庭稳定增收”。
“每年会定期开展对象动态调整，目前累计退股979户，新入股705户。目前，持股低收入家庭2951户、覆盖率96.75%。”顾雅芳进一步介绍，实施以来，累计实现收益发放6000多万元，累计惠及3930户，“户均年增收5400多元，最高户每年可达1万元”。
大力推动“扩中”“提低”策略的同时，浙江各地也在探索公共服务托底保障，防止返贫。
2021年6月，嘉兴市上线了一款政府指导的商业补充医疗保险——“嘉兴大病无忧”，主要针对重大疾病，保费每人每年100块，对年龄和既往病史不作限制。
“根据本地医院数据，我们将24种医保目录外的常用癌症自费药纳入到保险之中，涵盖嘉兴人易得的10种癌症。”嘉兴市医保局改革发展处处长金天国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这个保险也是公益性质，赔付率要达到90%。如果一年保费是一个亿，赔付就要达到9000万元；如果没有达到，剩余的钱会纳入下一年度的资金池。”
嘉兴市医保局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目前，嘉兴全市投保268.3万人，赔付4.33万人，赔付金额2.21亿元，赔付率达到85.3%，个人最高赔付25.5万元。
2021年12月，浙江省医保局官网登载了一篇对共同富裕的解读文章，谈到在坚持医保制度普惠性功能的同时，增强对困难群众基础性、兜底性保障。
“将生态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
浙江地形为“七山一水两分田”，生态资源丰富多样。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支持浙江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意见后，国家发改委负责人在如何部署示范区建设时谈到，“要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先行示范”。
2022年3月初，湖州安吉县设计师陈谷在忙于接待参观民宿群落的考察团。九年前，陈谷回到家乡安吉县横山坞村，将部分废弃房屋改造成民宿群落，村子里的道路规划、景观设计、房屋装修，他都参与其中。时至今日，已将其打造成为当地的网红民宿群落。
参与村里的事务多，身边人更多叫他“村长”。采访间隙，同事拿出手机向陈谷展示村里一位民宿老板拉出的欢迎横幅，陈谷连连摆手，让同事联系老板把横幅摘下来，“这和村子的气质不合，太low了。”
在陈谷眼里，村子是一个整体，发展也应该惠及整个村庄。有村民返乡开民宿，陈谷会给出设计建议；平日里，陈谷也从村民手里购入茶叶、笋干等农产品做成手信，通过线下商铺及线上直播的方式卖出，“当时不知道这个是共同富裕，但实际上就是这么去做的”。
2019年，村民张珉尔关掉了在县城的服装店，投资三百多万元在村里开了一个民宿，只有7间房，陈谷帮忙参与设计。三年不到，张珉尔就收回了投资成本。“这比我预计的还要早几年。”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疫情之下，过去几年旅游业遭到重创，但张珉尔经营的民宿营业额持续上升，她认为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村子里的老板们抱团取暖，差异化竞争，并不敌对。
三八妇女节前夕，有公司来到张珉尔的民宿组织团建，容不下这么多人，她就把客户都推到村里的其他民宿，“让客人一直保持在我们村里，我们之前叫抱团取暖，也就是现在推行的共同富裕”。
村民们收入高了，村集体收入也多了起来。“2016年，村后面的商业街，一间商铺一年700块租金都没人要，现在租金最少两万块一间。”横山坞村党总支书记蔡明福咧着嘴笑道，“去年有家商铺转让，转手费就是十万块。”
蔡明福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过去村集体收入主要是利息收入，现在租金收入已经远远超过利息收入，进入了良性循环。”
横山坞村村委提供的材料显示，横山坞村2021年集体经营性收入为626万元，比2018年增加了276万元；2021年村民人均年收入为50500元，比2018年增加9802元，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农业农村部数据显示，2021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8931元。
优越的自然生态条件，是安吉一大特色。“如何把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是我们一直在思考的事情。”湖州市委社建委社会建设综合协调与督导处处长胡畅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民宿经济、乡村旅游以及特色农产品，都是其中重要转化方式。”
上述浙江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实施方案中写道，浙江要建成全域旅游示范省，推进乡村旅游、民宿经济全产业链发展。
“以清单推进共同富裕工作”
“共同富裕，不仅在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口袋’‘脑袋’富起来，更需要与我们赖以生存的具有命运共同体的生态环境美起来。”2021年，浙江省生态环境厅副厅长单锦炎在接受采访时说道。
浙江嘉兴地处太湖流域最下游，平原地带，没有水库等水源涵养地，来水上游方向是苏州、湖州、杭州。上游印染行业发达，来水不可控，加上没有水源涵养地，给嘉兴的水环境治理带来难题。
“2012年时，嘉兴好三类水质优良达标率是0。污染在河里，但根子在岸上。”嘉兴市生态环境局水与海洋生态环境处处长罗青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2012年开始，首先将工业企业接入排污管网，在污水处理厂处理工业污水，不能再排到内河。”
2013年，黄浦江发生死猪事件，黄埔江松江河段漂浮大量死猪，随后发现死猪主要来源于上游地区，其中就包括嘉兴。
“当时的农村，都是挨家挨户在养殖，猪粪猪尿都排到河里，河面上都漂浮着一层黑黢黢的东西，扔块小石头都掉不下去，水质条件恶劣。”罗青解释，“死猪事件发生后，大概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就把生猪散养取缔了，现在只剩下规模化养殖。”
随着工业和农业污水逐步得到控制，嘉兴水体质量也得到了较大幅度提升。
“市一级的83个水质采样点里，水质优良率达到了94%。”罗青说，“现在推进居民小区雨污分流改造，居民阳台废水都要排进污水管，相当于重新铺设一套阳台污水管网和雨水管，2022年年底前要完成，这个需要大笔政府资金的投入，推进的难度比较大，不过大部分小区已经完成。”
多位浙江当地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浙江成为共同富裕示范区试点前，各地就已经在推进共同富裕建设，但措施相对零散并不全面。中共中央、国务院意见下发后，结合浙江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方案，各地都在对标文件，以期实现全方位共同富裕。
“湖州共同富裕的优势在哪里？列出一张优势清单，短板在哪里？列出一张短板清单，以及补短板清单，再对标中央意见和省里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方案。平时以清单化的模式去推进工作，每年也会动态更新清单。”胡畅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遇到体制机制问题，我们也在不断探索突破。”
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