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一位名叫胡润的独立研究学者向福布斯杂志投递了一份稿件。
通过对报纸、杂志以及上市公司财报等公开信息的整理,他将50位大陆富豪以资产高低为列,编制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份财富榜单:胡润50富豪榜。
榜单一经发布便引起了海内外各界的关注,英国的金融时报在报道该榜单时惊呼:社会主义国家终于有了资本家,而路透社则对此评论到:中国的先富带后富不是说说而已,他们真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
富豪榜的发布,也让被尘封已久的“首富”二字重新出现在报纸的版面之上,人们开始关注这些名字后面常人难以企及的一长串数字。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位又一位的商贾富豪被媒体冠以“首富”之称接二连三的登场。
荣毅仁、刘永好、黄光裕、宗庆后、许家印、王健林、马云,在被媒体评选出的历届首富之中,有的人至今仍然活跃在商海,有的人却早已消失在公众视野之中,这些现象看似是个体的跌落与崛起,实际上却是整个中国经济在不同时期不同进程下的变档换速。
所以本期开始,就让我们从这些消失的首富出发,更为直观的感受一下这些弄潮儿是如何在时代的巨浪之上驰骋,首富更迭与隐匿的背后,又有着怎样波云诡谲的故事呢?
李河君,是一位不太出名的中国首富,他的首富之名,没有得到任何一家权威富豪排行榜的认证统计。
之所以被称为首富,是因为2015年3月5日,李河君旗下的汉能薄膜股价涨至9.07元,公司市值飙升突破3000亿,而李河君凭借着手中持有的公司股权,以1600亿人民币的身家超过了王健林的1550亿,因此被媒体冠以中国首富之名。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只要等到10月份当年度的富豪榜单发布,李河君的首富之名就名正言顺了,所以媒体们的抢先报道倒也可以理解,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河君3000多亿的商业帝国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内彻底崩盘。
李河君的发家,和中国经济的腾飞有着极为紧密的关联,他身家的每一次暴涨,几乎都可以说是精准的踩在时代的脉搏之上。
1989年,李河君拿着从大学老师那里借来的5万元创业资金,跑到北京中关村做起了倒卖电子元器件的生意,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他就将这笔钱捣鼓到了8000万元的规模。
5万元,三年时间做到了8000万,,这种在我们今天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放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似乎并不罕见。
1988年,我国正式宣布取消价格双轨制,进行物价闯关,令人始料未及的是, 调价政策引发了公众对物价上涨的恐慌性情绪,开始疯狂的从市场上囤积和抢购商品,这直接导致了那段时间国内的物价出现了极为罕见的飙涨。
根据《中国物价年鉴》显示,1988年中国的零售物价指数,相较于去年上涨了18.5%。
商品价格波动之下,获益最大的无疑是做生意的商贩了,李河君三年赚了8000万,放在那个背景之下并不稀奇,比如同样位于北京的黄光裕,1987年还只是个在珠市口一边卖衣服一边卖电器的小商贩,到1992年就已经发展成了旗下十几家分店,年销售额近2亿元的北京知名电器大王。
92年后,国内的物价随着各项调控政策的出台逐渐恢复正常,不甘心一直做一个二道贩子的李河君,拿着8000万元的启动资金,迎面撞上了又一个空前的机会:水力发电
02
改革开放的全面推进,各地工业化与城镇化的加速发展,使得中国在90年代迎来了建国后最为严重的一次用电荒,根据历史数据显示,1978年,我国全年缺电400亿度;1985年缺电规模500亿度,而到了1990年,这个数字已经攀升至700亿度。
缺电的范围,也从的广东、福建等沿海地区向湖北、陕西等内陆省市蔓延,就连首都北京,都要时不时拉闸限电。
在这种背景之下,为了应对全国电力供应紧张的问题,国家除了在全国各地投资建设发电厂以外,还鼓励民营企业兴建小水电,1994年2月,水利部、农行等三部门联合召开了《全国农村水电电气化工作会议》表示要改革投资体制、广开筹资渠道,积极稳妥地推进股份制及股份合作制。
李河君就这样带着8000万元扎进了水电领域,他成立华睿集团,在自己的老家广东河源以1000万元收购了当地的水电站。
水电站这种东西,建成后除了员工工资和机器养护,几乎没有其他成本,开机发电就能赚钱,可谓是一本万利,在河源尝到甜头后的李河君很快便动起了扩张水力版图的念头。
在随后的10年里,他大肆举债收购了浙江、青海、广西等地的一些水电站,慢慢构建起了一座名为华睿的水力帝国,到2002年时,李河君手中的资产规模已经接近20亿之巨,然而李河君对此却并不满足。
受限于资金规模,李河君在过去十年间收购和新建的都是些中小型水电站,以期间成交规模最大的一宗水电并购案青海尼那水电站为例,李河君在2003年斥资12亿收购该水电站,这是当时民营企业对国有能源最大的一宗并购案例,他甚至因此被媒体评选为中国十大并购人物。
但就是这么一座刷新记录的水电站,其装机规模也只有16万千瓦,而李河君心中所期望的,是拥有一座装机规模在百万千瓦级别的水电站,按照当时的市场行情,百万千瓦的水电站价值约为200亿,这也意味着只有20亿资产的李河君,几乎只有自建一条路子走。
机会很快到来,千禧年后,云南试图开发金沙江中段的水力资源,开始对外招商。
而李河君则以一份堪称疯狂的商业计划向云南展示了他的野心,根据最终流传出的商业报告显示,他原本计划在金沙江中段投资750亿元兴建六座大型水电站,预计总装机规模为1600万千瓦,在当时,只有尚在建设中的三峡水电站的装机容量能与其相提并论。
如此疯狂的水力建设计划,自然也引来了监管的目光,在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李河君最终只拿到了六座水电站中装机容量为230万千瓦的金安桥水电站项目。
2011年3月,金安桥水电站正式投产发电,这是国内第一个,也是目前来说唯一一笔由民营企业建设的百万千瓦级特大型水电项目,同时它也是全球最大的由民企投建的水电站。
这笔投资让李河君完成了商业上的蛇吞象,按照市场行情估算,金安桥水电站市值约为600亿元,即使刨除掉建设期间的各种贷款建设成本,全资持有该水电站也让李河君的身家由20亿元飙涨至500亿。
包括金安桥在内,李河君旗下总计控股的水电站装机容量高达600万千瓦,光是水力发电一项业务的日均收益,就已经轻轻松松突破千万元,而除了初期的建设成本较高之外,水电站后期的运维成本只占全年营收的5-8%左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规模庞大的水力帝国,使得李河君几乎成为国内商业价值和身家都最为稳定的企业家,但名利双收的他对此却并不满足。
2009年,李河君将公司名称由华睿变更为汉能,全面进军光伏产业!
03
客观的来讲,光伏确实是一个前景庞大的产业。
截止目前,我国光伏发电并网装机量达3.06亿千瓦,110家上市光伏企业总市值约为3.5万亿,李河君选择进军光伏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相较于友商,他还有水力这个极为庞大的现金奶牛,只要扛过2011年欧美对我国光伏产业的打击,汉能估计也能在今天的光伏市场上分一杯羹。
但问题就出在,李河君进军光伏的路,第一脚就踏错了。
当时,光伏产业主要有两条技术路线:晶硅发电和薄膜发电。
由于晶硅发电在转化率、原材料价格、和使用寿命上都有明显的优势,因此薄膜技术路线在市占率上一直被晶硅发电蚕食,根据中国光伏协会发布的行业报告显示,截止2021年,薄膜电池在全球市场的市占率仅为3.8%。
可李河君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认为薄膜电磁柔性化的材料能够广泛应用于多种场景,于是便喊出了万物皆可发电的口号一头莽进了光伏产业。
光伏有个显著区别于水力的地方,就在于技术,水力发电的发电机你可以买,毕竟就一锤子买卖,但光伏发电所需要的电池组件,却需要自己生产,此前从未有关相关技术积累的汉能自然不可能一瞬间就赶上同行的速度,因此李河君选择了一个最为暴力的方式:并购。
从2012年到2014年,李河君先后将德国索里布罗、美国的全球太阳能、米亚索莱等多家公司收入麾下。全世界在薄膜太阳能技术与生产方面领先的公司,除了打死也不卖的,他几乎都给买下了。
至于并购的资金来源,他通过抵押金安桥水电站换取了丰沛的现金流,除了将部分用于技术收购以外,这笔资金也成了汉能在业务上开疆拓土的重要支撑。
2010年,汉能以三三制的投资条件,与海南海口当地签署了一份规模为24亿元的光伏产业投资协议,所谓三三制,既一个项目的资金,由当地出资三分之一,银行通过贷款出资三分之一,汉能自己出资三分之一来投建。
而海南光伏产业基地内的设备,基本都是汉能旗下的公司所生产的,这意味着其完全可以通过自买自卖来抬高实际投资的项目金额,在三三制的投资环境下,其中的操作空间有多大不言而喻。
事实也正式如此,根据后来的媒体报道,海口的光伏产业项目,政府与银行投入的资金规模合计约为16亿,而汉能的实际出资不到4亿元。
通过“三三制”的方式,汉能的雪球越滚越大,在短短2年多时间,李河君成功游说了海南、四川、广东、浙江、山东等地加入了这个号称总投资额近2000亿元的太阳能帝国。
其股价也由上市之时的1元,在2015年3月飙升至9元,市值高达3818亿,汉能由此成为了全球市值最高的太阳能企业,而李河君也以1600亿的身价超过了王健林、马云,跻身中国内地首富。
初登首富的李河君更是趁机对媒体放出狂言来炒作股价:到2020年,汉能将实现销售收入一万亿,市值两万亿,盈利一千亿。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无论是投资者,还是李河君本人都不会想到:汉能的崩塌,来的如此之快。
2015年5月20日,在无实质利空的背景下,汉能薄膜发电股价被腰斩,从7.35港元最低跌至跌3.88港元,公司市值蒸发了1435亿港元。
汉能的多米诺骨牌就此倒下,李河君在此之后也彻底消声,再也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
两个月后,汉能因涉嫌关联交易、操纵股价被香港证监会勒令停止停牌,公司2015年财报在剔除关联交易后,净利润由2014年的32亿骤降为亏损122.34亿。
李河君并没有就此放弃汉能,2016年风波暂息之后,他在集团内部发言称:从今天开始,汉能将重新起航。
然而,作为光伏企业的汉能,其核心技术路线薄膜电池极低的市占率,使得汉能的财务状况日渐萎靡,企业现有的资金流都是此前业务留下的应收账款。
2019年,业绩翻盘无望的汉能自港交所退市,同年6月,公司各部门全面停薪,2020年7月,李河君成立石农集团,试图撇开汉能的债务东山再起。
但这一次,时代似乎并没有站在他的身边,2022年12月下旬,李河君被带走调查,消失不见。
回过头来看,从5万元到1600亿,李河君身家的每一次暴涨,都极为精准的踩在了时代的节点之上,不夸张的说,即使是汉能的这一步棋,他也没有走错,汉能旗下薄膜电池GaAs组件的最高转化率达到30.8%,这个数字几乎秒杀了目前市场的主流产品多晶硅电池组件,然而在商业世界,成本可以杀死任何技术。
李河君的错,就错在极度自信与欲望之下,失去了对规则、对风险和对市场的尊重、敬畏与理解。
看见未来是一种能力,但也是一种缺陷,人们在满怀期待奔向前方时,总是会忘记出发前,应该先低头看看脚下的路。